老家被拆前,每年暑假、寒假、长假,我必回老家度假。
老家坐落在一排祖辈世代居住的农庄线上,从爷爷辈的两间小屋(40平方不到),到后来父亲拆两间小屋建三间大瓦房,修建院子,后来父亲又在我读初三那年,修建了两层小洋楼和大院子,以及2020年我改扩建祖宅,我们世代都没有离开这块140平方左右的热土。
老家坐落在一条看上去繁华富裕的农庄线,家家户户小洋楼,大院落,而我家就是村落里微不起眼的一户。棕红色琉璃瓦覆在楼顶,不时还有些小鸟儿偶作停留栖息,发出叽叽喳喳的动听鸟鸣,墙面的老款面砖早已被岁月沉淀成厚重的灰白色,细看还有部分已经脱落。西边小院子里残留着父亲当年亲手用泥土砌成的猪圈,羊圈。曾记否,勤劳的母亲在这里不知道养大多少猪仔和小羊(母亲熬夜接猪仔的样子我至今记忆深刻),供养了我读完初中,高中,大学……,院子的最外侧,父亲焊接了一个铁门,可以套把锁,锁住了院落里一片古老、简单、淳朴、勤奋的烙印痕迹。它就像一盘古老的录像带,记录着我美好而催人奋进的童年记忆。
我最偏爱的是老屋前河边的那一片空地,宽阔疏朗,中国百姓有种菜情结,更是一种精神情结渗透在血液里。老屋前后的土地自然会被母亲充分挖掘利用,被分割成整齐的一畦畦,种满了不同种类的瓜果蔬菜,甚至梨树和桃树,一到夏天,整个院子就盈满了清凉的绿意:枝蔓的葡萄藤、嫩绿的豆角、刺手的鲜黄瓜、紫色的茄子、青绿的菜椒……,几乎四季都有时蔬稳定供应。
老房子大多时候是安静的,就像是一个年迈宽容的老人,静静地矗立着。在过去的几十年里,它见证了无数段故事,也迎来送往了我的直系亲人:父亲娶母亲,我的成家,儿女的到来,爷爷和父亲的离世……,它都是忠实的记录者。到了过年的时候,它又会崭露新颜,为自己添上鲜亮喜庆的红色,到处都是热闹的,鞭炮声、欢笑声、孩子的打闹声,蒸包子和馒头的热气,五天大年期间的打牌声,充斥着万家团圆的氛围与喜悦。
我是在老屋的注视下成长的,高中毕业后,就基本在外求学(历经苏州大学,北京交通大学,同济大学,上海交通大学),毕业后又定居上海,回家的机会越来越少,但每次回家都是感觉特别踏实和熟悉。2021年家乡动迁政策发布,我家在拆迁范围内,匆忙地测量、评估、签协议、拆迁,只花了短短4个月的时间,就将老屋拆了,祖宅地成了一片废墟,每次路过老屋所在地,我还是会下意识的踩下刹车,扫上一眼。
老屋就这样消失了,失去了老屋的人们虽心态各异,但每个人都在这场嬗变中离开自己心中的老屋。乡村城镇化,是社会进步、文明开化的映照,旧时的老屋离我们越来越远,我悲情于这种分离,那片土地上的人和事、记忆,无关乎艰难与快乐,都会随着岁月而淡去,如同我们无法挽留的夕阳残影。我怀念从前的那段时光,我们再没有院子可以种菜,将那些清新的瓜果香留在了童年的夏天。或许那种家家户户砖瓦房子农庄线代表了落后与贫穷,但于我而言,竟回忆不起一丝生活的窘迫和酸楚,它仿佛融进了我的灵魂,那段情愫,永远拉不断扯不完。
今年暑假难得清闲一个月,回到搬迁后的小区(离老屋500米范围内),放眼望去,老家乡村再不见原先的老树,熟悉的楼房,老屋边的熟悉邻居们了,连自己的汽车都没有地方停,在小区转了几圈,找个小空地悄悄的停角落里,心中还暗自焦虑被人划车……,走出车子,身边的人竟然没有几个是认识的,这种感觉比在上海陌生,顿时少了以前回老家的味道:以前我到家之前,父亲已经在老屋东侧的马路边急切的张望着我车回来的方向(迟迟不出现,父亲还会不断打电话询问我的位置),到家门口后,我可以豪横的将车子随意停靠自家水泥场,永远不要担心车子被别人划到,甚至连车门都不用锁上,就钻回屋子里,与父母说话,谈谈我在外的简况,那个惬意劲儿无法言表……。与眼前的场景形成强烈的对比:只看到拆迁留下的一堆堆碎石瓦砾和随风摇摆的杂草,矗立良久,思绪飘荡,心中浮现若干的假想……。
未来,这里可能会有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,或者企业、商店建起,又会有新的故事继续发生,承载了我记忆的那座老宅基地也会迎合着新陈代谢的自然规律,继续续写生命的乐章。